来源：舟山日报-舟山网

我一直觉得，岛屿的存在，很像人类。人类是合群的，岛屿也是成对成群的，孤零零的海岛犹如向隅之人，是个别现象。孤岛和孤独者，都是人见人怜的。人类的形貌千变万化，据说无论世界上有多少人，永远不会有相貌完全相同的两个人。这岛屿何尝不是如此呢？我所在的嵊泗各岛，或雄壮，或妩媚，或平缓，或陡峭，小桥流水，金戈铁马，曲折妩媚，浑然一体，从来不觉得某岛与某岛很相似。

所以一座岛就是一个人，它有自己的容颜，更有自己的个性。容颜和个性的差异，就构成了一个个岛屿的卓尔不群的风姿。

1 一批内陆人的河流情结

今年仲春时节，我随市作协到普陀区虾峙岛釆风。我觉得，这虾峙岛的容颜，就是非常的独特。

上虾峙岛之前，我还特地做过一些功课，知道虾峙位于普陀区的南端，与桃花和六横岛构成了一个“品”字形群体。是传统的渔业岛，出过许多著名的渔老大。

这与普通岛屿有什么不同吗？这样的渔村渔岛，在我们嵊泗随处可见；著名渔老大？在嵊泗仅我认识的也很多，我公公家就有2位榜上有名的渔老大！

所以说，最初，也就是踏上虾峙岛之前，我对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。如果说有什么东西特别吸引我，那就是虾峙这个地名。我这几年，在搞地名文化，参与主编了一本《穿越千年：嵊泗的地名和地域文化》，所以对地名特别敏感。我从地图上认识虾峙，这虾峙岛的地名就很特别啊。我起初望文生义，想当然地认为，虾峙，虾峙，肯定是盛产虾的地方嘛。这点我倒很喜欢，因为我比较喜欢吃虾，我觉得这次上虾峙岛，不仅会让我吃个饱，还会有比如像嵊泗黄龙岛一样盛产虾米。上岛后我才明白，“虾峙”指的是整个海岛的形状，像一只虾。不仅如此，那天我在河泥漕文化礼堂里看到了虾峙岛的整个模型图，豁然明白，它不但是一只虾，而且还是一只虾蛄。活灵活现，相似极了。

岛上的自然村落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啊。什么捣臼爿、崩倒礁、空壳山、凉帽篷礁等，名字都很“土”，非常接地气。还有什么捕鱼礁、乌贼礁等，与这个传统渔岛真的很相配。

还有河泥漕呢。河泥漕是虾峙岛东南部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村落中心。很长时间，我都无法将这个地名与海湾联系在一起。我相信最初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来自内陆农村。果然，后来我在参观村里的文化礼堂的时候，从资料中得知，虾峙岛的先民，大多是来自象山、宁波等地的农民。他们似乎把虾峙岛看成了一块内陆土地，把那泓从山上下来、逶迤入海的溪流看成了河道了。

它们一起构成了“虾峙”。我们一行从沈家门墩头码头坐船渡海，来到了虾峙岛。环岛公路盘旋多弯，一个个遗世而独立的小村落时隐时现。两天的时间里，几乎把岛的东南西北都“走”了一遍，能通车的地方，都是坐车观花，我也算品尝一下这只虾或虾蛄了。有人说，虾峙岛是“一朵盛开在海天之间的白莲”，还有人说它是“中国最后的桃花源”和“一个未被人识的处女岛”，更有人感叹说，“有一种遗憾叫你没去过虾峙”。

两天多的虾峙“走”下来，我觉得，我不是在品尝，而是在品赏。当然，有时候我的心情也很复杂。除了美景带来的愉悦，也有很多的惆怅和感伤。

2 一位北方姑娘的“浮生岛居”

我没有想到，我对虾峙的喜欢，是从对岛上创业的一个东北姑娘的访问开始的。

尖咀头和空壳山构成了一个非常美丽的海湾，河泥漕就坐落在这里。它的西面是尖咀头，东面是空壳山。

我们就住在空壳山边上的一家民宿里，民宿主人是个海钓爱好者，进门看到一个大大的“家”字，院子里的装饰也很有鱼味。空壳山是伸向海湾的一个山嘴头，原来与虾峙主山连在一起的，后来修建盘岛公路，把它劈了出去，从此变成了空壳山了。这名字怪怪的，是不是还另有说法？问了几个当地人，都说不清楚。但是它实在是一个美丽的小山峰，峰顶上建有一座小凉亭，登亭远望，海湾，海面，岛礁，渔船，美景接踵，美不胜收。

在空壳山对面我们住的民宿上面，有一条块石砌成的山道，通往山腰。山道非常陡峭，有一处几乎是垂直的，要贴着路面走。可是这却曾经是村里的主要通道之一。陡峭的山坡上散落着七八户渔家。

记得是第二天早上，起风了，3月的海岛还是有几分凉意。这时，有人建议去山上的民宿喝茶。当时我还不知道里面藏有特殊的风景。跟着他们沿着山道往上走，在经过了非常陡峭的那一段之后，山道终于有了一段比较平缓的路程。这段路程却是明显被修理过的，临悬崖的一旁，装上了安全护栏。接着又是一个左转弯，再往上走十几步台阶后，就来到了一处修葺一新的正面对着海湾的楼房前面。

那就是“浮生岛居”民宿所在了。

最近10来年，舟山海岛旅游最大的变化之一，就是民宿的大量涌现。民宿是一种人与自然近距离接触的休闲方式，很受年轻人和亲子游人们的欢迎。由于工作的需要，我是比较早地接触民宿现象的。在嵊泗民宿发展已是风生水起，且千枝百叶。所以我每到一地，只要看到有意思的民宿，总是要进去看看，与主人聊聊。

这家“浮生岛居”的主人，叫娟子，是一位姑娘。交谈后，我惊讶地发现，她竟然来自遥远的黑龙江。大学毕业后天地南北，很多地方都工作过，有一天她突然开始向往海洋。于是她辞掉工作，沿着海岸线一路寻访，最后来到了舟山群岛。她说她到过舟山的很多岛屿，最终选定了这虾峙岛。

她拿出所有的积蓄，在这河泥漕的山腰上，租下一户渔民的房子，打造了这家民宿。她不施粉黛，戴一副黑框眼镜，着一身工装，不算漂亮，却散发出别于他人的气质。她说所有的东西都要人工从山下背到山上，许多东西是她自己背上来的。

我们坐在周围都是透明玻璃的木屋茶室里，她给我们端上了她自己配制的茶水。烂船木做的长桌子和凳子，落地窗户旁放着一排用塑料瓶当花盆的花，窗户的上端响着风铃。

站在这里远眺三面环山的河泥漕港，非常的赏心悦目。海湾平静如湖，有几只停泊中的小船轻轻荡漾。岸边的礁石上，还有人在垂钓。这里简直是“海山仙境”，难怪娟子要将自己的心灵港湾和她所寄托的民宿，开设在这里了。

3 一块御赐的贞洁牌坊

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《梅里美小说选》。我记得里面有著名法国文学研究者柳鸣九先生评价梅里美的一句话：“此人必定有某种独特的魅力，所以会吸引全世界那么多的读者喜欢他的作品。”我想一个北国的姑娘，经过多处考察，最后选定了虾峙，开起了这家“浮生岛居”，那么这虾峙也必然有它的独到之处，而这正是我要品赏和寻找的东西啊。

上岛的第一天下午2点，我们坐车出发了，我也开始了我的品赏之旅。我们先来到了礁岙。礁岙位于虾峙的东北部，一块突出的海角上，它是虾峙岛的主要村落之一。它的对面就是桃花岛，它与桃花岛之间的海道，就是著名的虾峙门国际航道，一艘艘远洋货轮日夜穿梭在这条国际航道上，悠扬的汽笛声飘荡在海天之间。

车子在盘岛公路上反复回旋后，终于在礁岙的村口停了下来。迎面扑来的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渔村气息。说它熟悉，是因为它的氛围。样式朴素又结实的渔民楼房，静静地卧于海湾。房门紧扣，窗户紧闭，墙脚长满了杂草。几位老人坐在路边，微笑地看着我们。这样的情景在我们嵊泗的许多渔村都是常见的。传统渔村的空壳化正在加剧。但是这虾峙的礁岙村有让我陌生的地方，那就是它竟然还有御赐的匾额，挂在一家普通院子的大门上方。

那是一块光绪皇帝御赐的贞洁牌坊。上面的“钦旌”两个字让我深深震惊。我震惊的不是皇帝的御笔，而是它背后的“贞洁”。据说当年有个姓蒋的姑娘，17岁那年嫁给以捕鱼为生的丈夫。谁知第二年丈夫竟然一病不起，撒手人寰。年方十八的蒋氏从此闭户独居，从不与村里其他男人交往。地方官将她的贞洁守寡报给了朝廷，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清政府还有心思下令，让地方官每月提供钱粮把她“供养”起来，最后那个历史悲剧性人物光绪皇帝居然还御赐匾额予以褒奖。

我看着这块匾额，觉得这小小的木块其实像大山一样沉重，压住了蒋氏，也压住了无数与蒋氏同命运的海岛女人。

特殊的海洋环境和高风险的海洋捕捞职业，使许多的海岛女人失去了丈夫，她们承担的苦难，在某些方面要远远超过内陆。如今，礁岙只有几个老人独守了，今后会成为虫儿的家园吗？

那块御赐的贞洁匾额，寂寞地面对大海。

路过的人，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来，看一眼，一声叹息。

4 一首撩人的自然抒情诗

礁岙是沉寂的，沉寂得令人心惶。而黄石渔村则是生机蓬勃的，它让我深切感受到了虾峙岛坚强的脉动。

黄石位于虾峙的南端，也在虾峙门国际航道的边上。它与礁岙分居南北，日夜陪护着虾峙门上航行的国际航船。

黄石原名乱石岙，居住环境很是恶劣，曾经流传有这样的民谣：“走出地无3尺平，乱石连片垒成堆，开门抬眼3条岗，渔民上落爬秃礁。”几乎没有一寸平整的地方，很不适合人居住。但黄石门前的石甏港，盛产各种鱼虾。世世代代渔民于是开山劈石，建造自己的家园，顽强地生存了数百年。

这跟我们嵊泗被称为东海石村的黄龙峙岙，又是多么的相似。同样的石路石墙石屋，依山而造；同样的石门石坎石窗，物化自然。而今的黄石已成为拥有数千人口的大村落，它是虾峙各方面的一面旗帜，也是虾峙著名的富裕村。

我们行走在黄石村里，的确感受到每一步都在“上落爬秃礁”。村道非常狭窄，几乎有我们嵊泗黄龙岛一米街的味道。房子密密麻麻，显示着这里曾经有过的辉煌。我发现有些渔民房子，非常讲究，二楼的栏杆上，雕刻有各种美丽的图案。只有深爱这块家园的人，才会对自己的居家精心装饰吧。

从村里出来，刚巧碰到有人在卖青饼。这也是黄石的一大特产。黄石的艾草，具有特别的清香，用它和糯米粉、粳米粉搅拌在一起，蒸熟后反复揉捣，再撒上松黄。这样做出来的青饼，散发着特别的清香。

村口外面，是一个广场，这是黄石村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平地，是大家千辛万苦填海造出来的平地，现在成了村里的公共广场。石甏港就在它的边上，对面的挡风大坝深深地伸向外海，把西北风和风浪阻挡在港外，使得石甏港也变成了内湖一样的港湾，让我情不自禁联想到我们嵊泗的东库海湾。碧蓝的海水轻轻拍打着坝岸，似乎在书写撩人的抒情诗。

离开了黄石，我们又前往凉湖。我们的车子从盘岛公路上盘旋而下，经过多个弯道，才来到了凉湖村口。如果说黄石是富饶又美丽的，像牡丹花，那么这凉湖则是深藏的，如同深谷幽兰。它被誉为“私藏的珍贵村落”和“被蔚蓝大海守候的世外桃源”。它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娴静之美。

我不知道这凉湖的地名因何而来。你可以理解为冷清，表达荒凉的意思，也可以理解为凉爽，海湾底部里的它的确要比高处凉爽许多。但是据说它是虾峙最古老的渔村之一，它的历史比黄石还要古老。

现在的凉湖是安静甚至是寂寞的，但是一座老电影院却引起了我极大的注意。不同于其他地方类似建筑的破落，它门窗完好，石块砌成的墙面也非常整洁，大门上方红色的“凉湖电影院”字样非常清晰。显然，它是被凉湖人悉心保护的。现在它无声无息地安卧在村子的一角，但我分明能够听见热烈的欢笑声从门窗里喷薄而出。一个渔村能拥有自己的电影院，该是一种何等样的快乐和自豪。当年的凉湖电影院，绝对是欢乐的海洋所在地。

位置的偏远使得它几乎被人遗忘，是海浪和流云珍藏了它。它清洁而美丽。我相信它终究会被有慧眼的人发现，可期待的欢乐愿景终将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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